朝中群龍無首，早亂作一團，如今再加上邊境戰亂，大西真的就了風雨飄零的階段。

現在，好不容易還有個宇文璟坐鎮，昔日裏對宇文家忠心不二的老臣，唯恐再生變數，邊境上的戰亂，留蘇隱同其他幾位將軍局勢亦可控，而大西皇城卻不可無君啊。

即便宇文璟是個掛名王爺，這朝中也不可或缺，何況，這一謀逆之舉早已證明他並非真的如傳聞中那般不堪。

宇文璟冷眼看著跪地的眾人，腦中並無決斷，他此刻雖然身在戰場，本心卻並未考慮黎民百姓，他只是想用專註於一件事，忘了阮青衣舍命送他的這個不遂其願。

半晌不見他出聲，蘇隱擡起頭直視他，目光如炬，無畏無懼。

宇文璟皺眉，他偏偏想逆著蘇隱來，可話還沒說出來，就見大帳內沈然走了進來，兩步走到蘇隱身旁，一撩袍服，跪在那些大將最前，同蘇隱比肩。

他沈聲反問：“王爺既無心大西百姓的死活，何以謀逆？！大西國的萬裏江山乃是您的天下，如今雕零這般，就算死，王爺又如何有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先皇與先皇後？！”

宇文璟無言。

沈然最後叩首，冷聲道了一句及其大逆不道的話出來，“若是王爺執意這般，臣請王爺自裁以謝天下！”

字字珠璣，句句見血。

黃沙漫天，揚塵便如紗鍛，迷了眼。

此際不知是誰，將大帳的簾子撩開，黃沙席卷過，戰旗隨風獵獵，大帳外，眾將帶了重甲跪地，風揚沙依然透著血氣。

宇文璟沒想過隨他征戰的將士竟然都是一般的意思，心中一陣愴然，終於點了頭。

從戰場調頭會大西皇城時，他去見了沈然，沈然那幾句話，他唯獨記下了最後一句，說他執意渾渾噩噩的活著，不若自裁謝罪，他不能死，不論原因！

宇文璟記得沈然對他發自骨子裏的不屑，卻還是將人帶回了大西，留在了朝堂。

沈然說他並非帝王之才，心中並無家國天下，僅存了私人恩怨，擾的國無寧日，卻想著一死了之，所以他這樣的人即便身在帝位，也不過是個昏君，他不屑扶持。

既然如此，放在身邊，惡心著也好！

沙場卸甲，重歸皇城的這日，深秋時分，綿延的雨意不決，寒的厲害。

宇文璟騎在馬上，身上的衣衫和著血沾濕，鈍鈍的發疼。

不知是深秋清冷的意境顯得格外蕭索，還是這宮中早在他攻破的那一刻沒了宇文梓的支撐變的不堪至此。

出城迎接的隊伍舉了雨打濕的黃蓋拖了老長候在青石板的街上，隔著水霧，他眼裏什麽也看不清，只能聽到青石板淅瀝瀝的雨聲，像是什麽東西慢慢的破碎，說不太清楚。

他下令讓出城迎接的都回去，回宮後，自己一個人進了癿歆殿。

大殿門窗大開，有細雨斜斜打進來，落在木質的門窗上激起一股清馨的味道，是不含血腥的純凈……

宇文璟沒有走到龍椅前，他靠著窗欞頹身，緩緩坐倒在地上。

大殿之上，安靜的只剩下窗口外淅瀝瀝的雨滴聲，凝心。

他將頭往窗格前靠了靠，由心蔓延至身的疲倦開始肆意，闔眼之後，耳邊有韻律的雨聲漸漸化作鼓點聲，聲聲落入耳。

許久，朦朧中他感覺到有人扶著他的肩膀一聲一聲的喚，等睜開惺忪的眼，看到晃到面前是離辰那張臉後，宇文璟難掩失落的長長嘆了一聲，抓著離辰的手站了起來，微微活動著發麻的身子。

“王爺，窗前雨露重！”離辰垂首出聲提醒。

宇文璟揉了揉發沈的腦袋，發現大殿已經掌燈，窗戶並未關上，那雨不大不小還在下。

雨點像是打在心上，一點一滴的微涼，直到最後蔓延至整顆心，匯成了汪洋大海般漫無邊際的薄寒。

“離辰，陪我下天牢看看吧！”他揉了揉臉，走近內閣，如往常換了身烈如煙霞焰火般的大紅外袍，大步出了癿歆殿。

離辰默默跟在後面，沒有撐傘。跟著宇文璟，他也從未撐過傘。

沒有星月的雨夜，黑的如潑墨，雨滴不大不急，敲的人清醒。

天牢昏暗的燈光殘存著微弱的光亮。

宇文璟一路下去，潮濕腐敗的味道因為這個雨天更嚴重些，宇文梓的牢房在天牢的最裏面，最深處。

他提著馬燈照過去，只見宇文梓靠墻坐著，閉著眼，不知道睡沒睡著。

宇文璟揮退看守的人，一路向著最深處，走到了那個他曾經熟悉的地方。

牢房內的宇文梓聽到聲響，緩緩睜開眼，燈光昏暗，似乎是沒有看清來人，宇文梓偏了偏臉，瞇著眼，眼角帶著不屑的神色朝這邊看過來。

直到宇文璟走近矮身踏入牢門的一刻，宇文梓恍似驚醒，瞳孔猛地放大，騰地站起了身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那個“你”字帶了咬牙切齒的恨，卻因震驚而說不下去話。

宇文璟笑了笑，撩了袍服席地而坐，頭也沒擡的接下他的話道：“在這個時候還能見的到活著宇文璟是不是很震驚？”

宇文梓一雙眼血紅，閃爍著帶恨意跟不甘的一對鷹眼盯著他的臉。

宇文璟繼續輕笑一聲，道，“我的好弟弟，很意外是不是？你以為阮青衣會救穆驊，然後跟我共死，對不對？”

宇文梓聽到這兒，面上卻浮出一絲冷笑來，口氣滿是嘲諷的道，“看來他待你也不過如此！放下身段與你籌謀共事一場，助你得報大仇，卻還是舍得將你一人拋下，送你一個天人永隔！大哥的有情人的確是不過如此！”

在知道絞國甘心信任一個被他坐實了廢物之名的掛名王爺後，他便知道阮青衣可能是絞國阮氏族人，這十幾年來，宇文璟過得艱辛，而阮青衣又何嘗不是，倘若從一開始便舍了他，直接回了絞國與慕白飛謀事，也未必不成，甚至比起如今更是容易。

宇文璟聽了他的話，手上的動作一滯，面上卻掛了無所謂的笑，輕聲道，“倘若我說是我想做這天下的主，想活個千秋萬代呢？”

說完，他眨了眨眼，嘴角勾起一個似是而非的笑來，將兩壇酒取出擺在兩人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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